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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水滴在我的臉上。

我睜開眼,騎士抿著堅毅的唇,雙眉緊緊鎖著,這個表情總能傳達給前方的人他有多認真,也多麼地……死腦筋。

我徒然地叫了他的名字,但再怎麼使力也發不出聲音,四周有些興奮地喧鬧,我聽不清楚也不需要聽清楚,我只要聽得到我的騎士的話語就夠了。騎士低下身,將我圍繞在他的庇護下,他咬著牙,臉上完全沒有露出一絲痛苦,但血絲從他的唇角、額頭汩汩流下。

快走、快走啊……!我張大嘴卻出不了半句聲音,這才想到我中了沉默咒語,真是多此一舉,不對我施放這種咒語,我也已使不出任何魔力。

我只能看著我的騎士抱著我挨打,他的臉上沒有痛苦,定定直視的雙眼卻是那麼哀痛與絕望。

直到我閉上雙眼,他終於仰天大吼,整座神殿搖晃起來。

我錯了嗎?……如果這真是命運,再讓我選擇一次的話,那我……



我翹著腳坐在王座上,歪斜的坐姿連我自己都覺得漫不正經,我坐姿越差,底下的隨從站得越筆挺,大氣也不敢喘一下……這不禁讓我想到以前的太陽小隊……

自從以前的老夥伴被我毫不留情地趕出影神殿,他們並沒有死心,好幾個探子都回報有幾個還輪流在影神殿外鬼鬼祟祟地,不知道打什麼主意。

管他呢,反正我絕對不會跟他們回去。於是我照樣做我魔王該做的工作:打家劫舍、欺凌百姓、作威作福……有哪個壞人比我更稱職!

但沒半個月,那些傢伙竟然又找上門來了!

我環顧一下以前的戰友——十一個聖騎士中竟然少了艾爾梅瑞、伊希嵐和希歐,他們以為只要出動八個人就可以打敗我嗎?上次的教訓還不夠讓他們看清彼此間的差異嗎?

「你們又來了啊?三天兩頭跑出來玩,聖殿不會倒嗎?」我漫不經心地問。

「誰跟你一樣愛玩……」

其中脾氣較火爆的幾個人在雷瑟的制止下只能露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其實不用他們說,我也耳聞前一代聖騎士已經回到聖殿代為主持大局,還真衰啊,已經退休了還不得安寧。如果以後我的學生敢這麼麻煩我的話……我應該也不能怎麼樣……學生啊……如果真的有學生來給我「蹂躪」也不錯嘛……

「管他呢,你們怎麼樣我一點興趣也沒有,」我笑了笑攤了攤手,「要打就來吧,反正日子也很無聊,對你們來說,那些無力的不死生物應該也看不進眼裡吧?」

雷瑟沉著地看了看我,我還意會不過來,突然四周傳來的氣流變化,讓我訝異地睜開雙眼。

「誰?」

「好久不見,太陽!」空中突然出現傳送法陣,中央漂浮著睽違已久的身影。

我不由得出聲:「教皇老頭!」

短暫的訝異過後,我輕輕地笑了:「竟然連你都來了,這麼勢在必得嗎?我倒是沒見識過教皇的攻擊能力呢!」

「誰說我要攻擊的?」教皇翻了個白眼,這回他難得沒戴面紗,身著較輕便的布甲,手持不死鳥杖,自有從容威嚴的一面……假如不要是那娃娃臉少年的模樣就更好了。

「哦?不管做什麼,都儘管來吧!」

「等等,格里西亞,」教皇臨時喊停,「我想先確認一件事:你真的背離了光明神嗎?」

光明神……嗎?

我仰天長笑了一會兒:「哈哈……我——不,是格里西亞‧太陽,曾經欣喜於復活只要付出視力和髮色的微薄代價而對光明神感激涕零,但我現在只覺得可笑,光明神奪走的東西,正好是身為太陽騎士必需之物,祂一樣一樣的拿,才使我不得不成為魔王,所以這都要拜光明神所賜。」

「你是這樣想的?」教皇問,臉色是從沒有過的肅穆。

「我就是這樣想,我現在再也不必隱藏本性了啊。」如願以償地看到少年變了臉,我惡劣地感到一陣快感,我想,當上魔王的確心性會改變吧,也慶幸不是羅蘭當上魔王,要不然……我一定打不過他的嘛!

「要打就快吧,反正你們手執討伐魔王的大旗,人民都巴不得你們趕快凱旋而歸呢!」我拍了拍手,提醒他們別忘了此行目的,趕快打打我好趕快結束休息啊。

「你……」雷瑟聽得皺了皺眉,想說什麼的樣子,但看到我已經舉起手凝聚魔法元素,還是面色一凝,嚥下嘴邊的話,做好備戰姿態。

接著不用我多說,又是一場戰役展開了。

雖然這次對方人數有比較少,但卻比上次更激烈,雙方也都拿出實力來對戰,也許是我最近的作為太過超過,傷害到一些無辜的人,而且在我的「挑釁」下,一個個怒火中燒到想把我啃了,除了雷瑟還有點保留……實在不愧是審判啊。

我們從影神殿打到殿外,闇騎士們受到我的約束,在等陽的限制下只能旁觀不能動手。畢竟這是兩方信仰的對立,魔王消滅後他們還是得和光明神殿恢復關係,我禁止他們出戰,他們應該也鬆了口氣吧。

即使多了教皇及時施展治癒術,但只有他一人,加上年紀也大,也有點力不從心——那向來是我的位置呢,在最後面為大家治療,回想過去真是可笑。

雖然雷瑟力持鎮定,但見到除了他以外的同伴一個個被我傷到重傷吐血,不免心浮氣躁起來,尤其我一直仗著羅蘭不敢認真跟我打,拚命朝羅蘭進攻,使得羅蘭傷勢越來越重,黑暗屬性不住流失,雷瑟終於氣急怒吼:「太陽,你為何一直攻擊魔獄?」

我笑了一聲,用著「你是笨蛋嗎」的口氣說:「你不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嗎?現在不是了嗎?當然是因為羅蘭最強,先滅了他我就是無敵的啊。」

羅蘭雙眼的火焰搖動了一下,開口想說什麼,但隨即又被我拋去的地獄火分散注意力,好不容易閃開大半,肩膀卻還是燒得一陣模糊。

我搖了搖頭,羅蘭真是呆頭鵝,如果不打斷他,我怕他會說出一些讓我想吐槽的蠢話,例如「不把我的頭轟爛我是死不掉的」,或是「要把我整個屍體燒光才死得掉」之類的話。我現在是你的敵人,請不要提醒我要怎麼殺你啊!

雷瑟倒是沒那麼蠢,馬上就聽明白了,他周圍的氣壓降了幾度,聲音像沉到地獄去:「傷害自己的聖騎士,你不是太陽騎士,也不配當太陽騎士!」

「沒錯,本來就是如此。」心頭好像被什麼扎了一下,但我還是笑著說:「但你們現在才知道這個有點遲了呢……我突然不想讓你們回去光明神殿了……」

「反正你們傷成這樣,回去也很痛苦吧,不如就痛快地解脫,大不了我讓你們成為死亡騎士為我賣命,還是可以共享這世界啊……」

「你敢你就試試看!」雷瑟惡狠狠地說,我一愣,回想究竟這是不是認識以來他最生氣的一次……但找到答案又怎樣呢?反正他十次生氣十次都是因為我,再怎麼失望也都是最後一次了。

我冷冷地掃過雷瑟等人圍起的戰陣,打算使出大範圍的攻擊魔法,眼前曾經親密無間的舊面孔帶著血汙塵土,渾身上下傷口無數,有的人骨頭都斷了,要靠他人攙扶,卻還是拖著武器。我看著這樣的他們,在聚集黑暗屬性的瞬間,突然一道聲音閃過腦海,讓我丟出去的魔法球稍微減小了點規模……

剛才說是那樣說,我已經不能使用起死回生,甚至連治癒術都不太有效用,假如這些脆弱的聖騎士受到致命一擊,我就真的只能將他們變成死亡騎士了……

這是內心的格里西亞‧太陽竭力的嘶喊,我不能傷害他的聖騎士兄弟!

魔法確實擊中了眾人所在的位置,我有些忐忑,感知到有些受傷較重的人被護在大地之盾之後,喬葛持著大地之盾的手及嘴角噴出鮮血,另外原本受傷較輕的聖騎士也瞬間重傷,搖搖欲墜。

發覺沒人倒地小小鬆了口氣,就在這時,一股厚重的壓力籠罩在我四周。

該死,竟然是束縛的咒語,趁我剛使出大型魔法魔力正待恢復時朝我施放,有夠卑鄙……我忘了教皇老頭不只會治癒術,還有鑽研魔法的興趣!

「唔……」有點不妙,雖然硬是掙脫也不是問題,但對方完全不給我機會,隨即一層一層封印的魔法疊了上來,我將感知放了出去,原來艾崔斯特也到場了……

「太陽!」

「太陽,為什麼你不回來……」

束縛壓迫得我直不起身來,我握緊雙拳,凝聚所有的力氣……

「審判……怎麼辦?」其他聖騎士方寸大亂,你一言我一語地詢問。

「太陽……格里西亞,你真的不願回到聖殿嗎?」雷瑟低沉但清晰地問道。

「我……」我咬著牙,也清晰地回道:「我不可能回去!」

我確實是認真的,相信以往都能識破的對方應該也看得出來,雷瑟閉了閉眼,其他人的喧囂完全靜默下來,我一陣不安,正張開口想呼喚等陽相助,但情勢演變快得讓我無法反應,一道光射入了我的胸膛,光的四周灼熱無比,正在消熔我的肉體,那種痛似乎存在於每一代的魔王的記憶,熟悉得令我鼻酸。

身邊傳來驚駭的叫喊聲:「太陽!」

頭腦因劇痛而一陣空白過後,才想到那凶器竟是……我最重要的太陽神劍!

「太陽,快恢復吧……」雷瑟的話裡帶著緊張,手上的顫抖隨著刺入體內的劍身傳遞過來……

「呵呵……」我笑了出來,你以為這次的結果……還會和上次一樣嗎?我會散盡了體內的黑暗屬性,恢復成光明神殿的太陽騎士?

我顫巍巍伸出手,握住劍身,接觸到的皮膚源源不絕地滲出黑暗屬性,然後是水屬性,四周一片驚疑的抽氣聲。

我心知肚明,在場的人都在等著我恢復原來的面貌……蒼白的髮、碧藍的眼,恢復成那個弱得可以、只有治癒術有點用的格里西亞‧太陽,但直到我的身體滑落地上,他們才驚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當時能恢復是因為我還是接受光明神祝福的太陽騎士,而我現在已經是黑暗屬性容器的魔王,光屬性將燒熔我的軀體,劍尖將粉碎我身為人類的生命……

「魔王陛下!」察覺不對而違背我的命令闖入陣局的沉默之鷹一揮劍,逼退了雷瑟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跪坐在地的我。

我已經無力支撐了,連胸口的劍也無力拔出,我下意識掙扎著伸出手去,想要抓住最靠近我的人,一隻原本要扶我的手緩緩縮了回去。

等陽……

沉默之鷹默默地看著我,不知發現了什麼,那緊張的神色漸漸褪去,換上一臉平淡,冷漠的眼神像是在看著毫無關係的人。哈,冷漠,其實感知能力根本感知不出細微的表情,是我自己的解讀罷了。

對啊,我死了,他就不用冒著自己以及家人的危險繼續服侍喜怒無常的我了……

我坐倒在地上,黑暗伴隨著水屬性從胸口不斷流出,甚至也從嘴裡湧出。實在是他媽的痛,但我咬緊牙,身為魔王的自尊,讓我哈哈大笑了數聲,一張口,又有一大堆水屬性溢出。

終於有人遲疑了一下,跑了過來。

「太陽……?」

我是格里西亞,但我已經懶得糾正了。

好像又有好幾個人跑進來,但我已經不能感知了,感知需要耗費極大的精神力,而我現在的狀態不用說沒有足夠的精神力,連話也說不出來了,我睜大眼,卻仍是一片黑暗,只剩下的聽力,只能聽到後來又進來了的幾個人拼命講著什麼,這些聲音卻也逐漸離我遠去……

我只希望有人能看到「我」。

「我」是格里西亞,不是魔王,也不是太陽騎士。

我閉上眼,幸好可以不用看到他們的表情,瞎了還是有好處。

不管是哀傷悲痛,或是歡欣喜悅,幸好,這些都不再影響我了……



「太陽、太陽!」到場時已結束戰事的綠葉尖叫地跑上前去,隨後的寒冰也追上去,倒在地上的魔王軀體已經沒了氣息。

白髮、藍眼,洩盡了黑暗屬性的魔王,回復了原本的面貌。

「審判,太陽——不,魔王,你們殺了他嗎?」暴風不敢置信地一把抓住審判,焦急地問。

審判閉上眼,沉重地別過頭,「我不知道……我以為……」聲音透露著無措。

「魔獄……你們不可能下殺手的是吧?」心寒的暴風轉向羅蘭,想要獲得令他安心的答案。

「我們能力不足,喚不回他,只能……」死亡君主身側的兩隻手使力握緊,尖銳的指爪刺入掌心。

暴風轉向魔王倒落的方向,茫然的眼神像是什麼都沒看到,這段時間他與綠葉、寒冰三人不僅率領手下醫治受傷的民眾,還做了歷代魔王的調查。暴風沉默了一陣子,才慢慢地敘述他調查的經過。

「有史以來魔王背負著黑暗容器的職責,到最後黑暗力量消耗完,就輪到被討伐而死的宿命。」

「前一代魔王原本是個魔法師,有個和他青梅竹馬的騎士,因為他當上魔王,騎士也加入渾沌神殿,成為闇騎士守護在他身旁,兩人打算黑暗力量消耗殆盡便離開影神殿,然而直到那一天,勇者們攻進來了。」

「因為歷代的魔王惡名昭彰,自然而然就有一堆討伐者,在混戰的過程中,死的……其實是魔王……消耗了大半力量的魔王,死在討伐者手上。」

「魔王死後,那位闇騎士崩潰了,他用盡剩餘的生命力和在場的勇者同歸於盡。」

「格里西亞他……不想要我們面臨同樣的悲痛,那種被自己所保護的人民背叛的悲痛,因此才故意和我們畫清界線、採取和我們敵對的立場,那些觸怒我們的惡作劇和言語,其實都是為了我們……」

因為繼承了歷代魔王記憶的他明白,即使他當上魔王,就不可能再回去當太陽騎士。力量的屬性也好,人民的觀感也好,他也無法克制自己的心性。

看到歷代魔王的下場,他只能用自己的方法,消弭這塊大陸的黑暗屬性,保護最重要的光明神殿。

暴風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說出這些應不應該,但他就是想說,即使要承受那位闇騎士的悲傷,他也要他們十一人共同承擔!

「格里西亞根本沒有想要殺死我……」羅蘭也低低地說:「他的攻擊消滅得了死亡騎士,卻消滅不了死亡君主,他知道的……」

沉默了好一陣子,審判低吼了一聲,血跡斑斑的手摀住自己的臉。

低低的啜泣聲隨即充斥著整個殘破的影神殿。



魔王被殲滅,世界恢復和平。

光明神殿的聖騎士們消滅了魔王,保衛了整片大陸脫離魔王的荼毒。

但是光明神殿少了太陽騎士。

雖然有些遺憾,但世界免於滅亡,應該是好事吧,於是光明神殿達到近百年來最高的聲望。

太陽小隊的副隊長亞戴爾沒肯坐上太陽騎士的位置,聽到轉達的他壓根否認自己聽到的一切,他更認真地盡好職責,總是把「太陽騎士長有一天會回來,我一定要把工作做好,不然就慘了」掛在嘴邊。

不知最後他們等待的人究竟是否回來,然而,人民僅知的一點,三十八代太陽騎士的傳說,就在與魔王同歸於盡之處劃下了句點……



BAD END(去死啦)

 


請不要打臉。(反正你們也打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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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衍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