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領導人離他們而去,到另一個國家另一個教派去當魔王已經兩個禮拜了。

在公文堆上抬起頭,黑髮青年習慣性地揉揉眉間的縐褶。

向來能百分之百專心在公事上,不容一絲分神的自己,在這兩個禮拜完全亂了套。他比以前更沉默,臉色更陰沉,嚇哭的小孩也更多了,而近來的犯罪率也拜此所賜首創新低。

聖騎士們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沒有任何脫軌的亂源,但他們只是心照不宣:光明神殿不一樣了。

說起來,也只不過少了那個帶著燦爛微笑的活招牌,那活招牌一出口就是廢話,因此並不喜歡出口,但一有事又嘮叨到眾人受不了……

格里西亞‧太陽!

你怎麼會覺得少了你不算什麼!

砰的一聲,黑髮青年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長身而起。

他旁邊的幾個聖騎士嚇得往上跳了一下,戰戰兢兢地看著他:「審、審判騎士長,有什麼吩咐嗎?」

雷瑟‧審判瞥了一眼,才想起現場還有兩個幫忙收拾公文的審判小隊的聖騎士,他們驚魂未定地看著自己的騎士長,有一個的公文還掉了些在地上。

「弄完了就休息吧。」輕輕地說了句,往常都會略帶歉意地抱歉的審判突然沒了心情,擱下手邊的筆,說:「我先回房了。」

審判小隊的聖騎士忙不迭說是,這些天來審判騎士長——不,光明神殿全體上下都是日以繼夜,不死不休地工作著,像是要把那個無人可取代的大空缺彌補起來似的,埋頭苦幹。

跟工作無關的,都隻字不提。

像是「要這樣繼續下去嗎?」或是「到底該怎麼辦?」之類的,大家都只能在心裡想想,因為問出來,對方也無答案。



雷瑟‧審判回到臥室的時間已經將近午夜了,整個聖殿安靜無聲,只有夜梟的叫聲偶爾從城外傳來。

這些時日魔王的惡行多多少少傳了過來,但都還不太過份,像是製造了一支黑暗大軍,或是到外「出巡」,對看不順眼的人耀武揚威一番之外,倒是沒什麼大動作。

他到底想做什麼?

雷瑟脫去外袍,稍微沐浴了之後躺上床,他有些頭疼地,又想起那個人。

雖然表面上身為審判騎士的自己與對方並肩而行,但更多時候,和其他十位兄弟一樣,看到的是那人站出去,代表聖殿的背影。

那面對著陽光,沐浴在光明下的聖潔面容,時常令全身黑的他自慚形穢。光芒將那人的輪廓渲染得模糊又深刻,他柔和高揚的嗓音曾救贖了無數的信徒——包含自己在內。

那人真實的性格和他完美的表象可說是天差地遠,他總能一再撩撥自己的底限。

了解他們的老師們都覺得自己將那人寵得太無法無天了,但幸好那人大事精明小事糊塗,而自己也偽裝得很成功,審判不只一次慶幸自己的感情沒被對方識破,不然,那人一定會倚仗著他的寵愛而更得寸進尺的。

雷瑟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不過,現在,怎麼開始後悔沒讓對方知道呢?

如果有留一點羈絆在聖殿,那人就不會當他的魔王當得樂不思蜀了吧?

就在此時,雷瑟眼角閃過一道黑影,正警惕地看向黑影閃過的方向,隨手拿起審判神劍的手頓住了。

黑影生怕他沒看見似的,慢條斯理地飄浮到窗台上,從從容容地跨進窗戶,悠哉悠哉地來到他眼前。

「太陽!」雷瑟低吼出聲,聲音裡帶著困惑遲疑,而後面那一句帶上欣喜,「你回來了!」

來者如玉石雕琢的白皙臉龐上浮現淡淡的微笑,而後搖了搖頭,修長的指尖放到唇邊,做了個「小聲」的手勢。

「我不是回來,我家在影神殿啊。」帶笑的唇吐露出理所當然的字句。

「你!你是光明神殿的太陽騎士長,當然要回來!」

「喔,審判騎士長,其實我不是來跟你爭辯這個問題的。」

「不然你要做什麼?」雷瑟戒備地拿起審判神劍,渾身警戒,他決不容許來人傷害聖殿的一草一木。

在太陽騎士不在時,他審判騎士更要捍衛太陽騎士應守護的一切,這也是他的承諾。

「雷瑟,你竟然拿審判神劍對著我耶。」語氣中帶著委屈,嘴邊的笑容帶著若有似無的感傷,那雙全黑的暗眸卻冷漠地像在嘲笑。

「怎麼了,我們不是『不是朋友的好朋友』嗎?」有點饒口,魔王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吐出。

「我『不是朋友的好朋友』是格里西亞‧太陽!你回來啊,太陽!」雷瑟低聲喊道。

「難道我不當太陽騎士就不能當你的朋友嗎?」魔王湊近他,唇角掛著蠻不在乎的笑容,那頭秀髮雖然烏黑得發亮,不如之前的流金璀璨,但還是隱隱傳來熟悉的薰衣草香氣。

雷瑟氣息一窒;他無法動手攻擊他,且過於親近的距離讓他剎那地不知所措。

魔王眼一瞇,敏銳地察覺雷瑟微乎其微的反應,唇角的笑意添加一股興味盎然,慵懶的嗓音在雷瑟的耳邊響起:「雷瑟,我的靠近令你心慌意亂嗎?為什麼呢?」

雷瑟默不作聲,只是往後拉開了距離。

「雷瑟,」雖然雷瑟退後了一步,但魔王跟著挨近,喊他的名字還加入了絲甜膩,有點像在撒嬌了:「你就叫我的名字嘛,格里西亞,你之前不是時常這樣叫我的嗎?在我胡鬧的時候、闖禍的時候、或者是你不知如何招架我的時候……不是都這樣?」

「現在不是回憶的時候,我只叫你『太陽』,因為你是太陽。」雷瑟冷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叫我格里西亞。」魔王有些不高興了,斂去了笑容,全黑的眼眸有點不耐地瞇起。

「你是太陽!」

「我是魔王格里西亞!」

「如果你是專程來要我妥協的,那還是早點回去睡你的美容覺吧,不過當了魔王似乎是不必在乎了。」

外人都覺得審判騎士沉默是金,不苟言笑,但其實要嘲諷,身為殘酷冰塊組的老大,他也不會輸給刃金:「你此行除了回來當你的太陽騎士之外,其他都是白費工夫。」

嘴唇後的銀牙咬緊,魔王勾起冷笑:「雷瑟‧審判,現在的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叫我的名字。」

雷瑟波瀾不驚地雙手環胸,眼神堅定地與魔王對視,不怒不懼說:「那就試試看,你該知道我的脾氣,也該知道我一旦說出口,除非我死,不會改變,但如果我死,我也不可能再叫你的名字了!」

魔王震了震,眼神閃過一絲恍惚,牙齒無意識地咬住下唇。

魔王想了想,似乎不能決斷究竟是要動粗還是算了,只好恨恨地罵:「茅坑裡的石頭!」跺了跺腳,頭也不回地踏著夜色走了。

看著那道黑色身影迅速地遠離視野,與黑暗融為一體,雷瑟身體軟了下來坐倒在床上,嘴上帶著苦澀到極點的笑意。

最後那一句,還真是有格里西亞的風格啊。

這次一見你,我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這麼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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