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長生賀

#含有漫畫69話劇透

 

『你叫什麼名字?』

『里維,就只是里維。』

 

地下都市的居民死去後,因環境條件無法就地掩埋,會集中到一處遺體安置所,再統一運往地面火化,至於這些遺體火化後的下落何處,拿不出安葬費的親屬便從此無可聞問。在肯尼辦理女人後事的過程中,名叫里維的小鬼一直默不作聲跟著他進進出出,如同盡責的背後靈,只在遺體安置所內佇立了多一點時間。

處理完女人的遺體,肯尼回到那狹窄的小間,一屁股坐到地上,才終於有時間打量女人所留、一點也不值錢的遺物。

房內除了簡單的生活用品,一無長物,沒有任何可變賣的東西,也不知斷炊多久了,鍋灶都蒙了一層灰。肯尼將視線投往女人僅剩的「動產」——里維骨骼外只包覆著一層薄薄的人皮,淺青色的血管浮現在蒼白的皮膚下,穿著件過大的上衣,小臉蛋,尖下巴,襯得那雙眼睛顯著的大,眼珠卻出奇的小。外表看起來只有五六歲,但以生產時間推斷,年紀應該更大一點,絲毫沒有地面上王都孩童的活潑可愛,安靜得像顆發育不良的白蘿蔔。

「去把身體洗一洗。」肯尼指了指小鬼,雖然他不清楚如何在這小間沐浴,但男孩長到這年紀,應該不至於無法自理衛生吧。

男孩一動也不動,肯尼當他聽到了,嫌棄地捏著鼻子說:「你想一直沾著死人的味道就請便。」

里維喉頭動了動,呼吸了幾回後,轉身不知從哪裡翻出一個骯髒的淺盆,發現水缸沒水了,便拿起水桶往外走。

幸好不用他幫忙。

肯尼當自己家地靠牆倚坐。

庫契爾搬過家,與他上次見她時的住處不同,當時庫契爾還健康貌美,物質條件層次較現在高。她抱著新生幼兒,臉上的慈母神韻比起地面上的新手母親毫不遜色。

兄長。

『喂,你不會想要在娼館邊接客邊帶小孩吧。』

『噓,他才剛睡著。』人母用著半氣音說道,抱著嬰孩的力道輕盈到不敢多用一分力。

他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卡曼女人的強悍向來不輸男人。肯尼的祖母在丈夫與憲兵角力時,支撐起整個家族,而他們這些小輩在當家主母召喚時,只有一字排開唯唯諾諾的分。在危急關頭,女性阿卡曼也能放下廚具,轉身拿起武器應戰。

初生的嬰孩只比絲瓜大一點,是最脆弱的個體,需要天底下所有最妥貼最溫柔的照料。隻身在地下討生活的妹妹,從來沒有對他提過任何求援,單身產子也是他找到她時才獲知的。

庫契爾最大的優點是獨立,最大的缺點是太過獨立。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告訴我小鬼的老子是誰,我幫你處理吧。』他雖然是個不怎麼可靠的哥哥,但至少這件事可以幫她一把。

庫契爾皺起緩丘似的眉,背脊往後縮了縮,一副襁褓的嬰兒要被搶走地攏緊雙臂,唇線緊繃,渾身呈現保護的狀態。

『他是我的孩子。』

『我當然知道,但他只會拖垮你。』

庫契爾不以為然,『你自身難保,也沒辦法帶著他吧。』

『誰說我要帶著他?』他聽到天大笑話般地嗤笑了一聲,『如果找得到他的老子,說不定還能擁有尊嚴的一輩子——說吧,人在地下街還是來自地上那些道貌岸然的貴族?』

『不必了。』庫契爾生硬地說。

『不要太倔強。』他瞇著眼,習慣性地想點煙,看到母子倆,握了握拳按捺下煙癮,『你自己生活都不容易了,還想要帶著小鬼在這種地方生存下去?

『那請你別再管我們了吧。』庫契爾閉上眼。

他氣到笑出來,轉身就要走,走到門口時卻還是停下了。

唯一的妹妹幽幽的語聲在身後響起:『我一直想要一個平凡完整的家庭,能夠為我遮風擋雨,但前半生我越是想要,越是得不到,現在有人需要我了,我想成為他的銅牆鐵壁,為他遮風擋雨。你看他還這麼小,他需要我。』

他咂了一下舌,難以置信,心想妹妹根本是被什麼蠱惑了。明知道什麼行為才是明智,卻執迷不悟。

『這裡還比外面好多了。』庫契爾柔聲道,展露她自幼薰陶的家教,『謝謝你,兄長,但我捨不得放開他。』

他壓了壓帽沿,沉默不語。

『我想跟他說話,我想看他長大,我想教他人情世故,我想教他如何生存下去。』

阿卡曼女人剛強而柔韌,卻因此往往吃太多自以為能承受的苦。

你現在不就什麼都做不到了嗎?肯尼仰頭閉著眼,深深嘆了口氣。

男孩吃力提著他一半身高的水桶進來,他得將提把高舉到肩膀,才能不讓桶底在行進時砸到地面。

肯尼微瞇著眼,看著他瘦弱的「外甥」獨立自主地挑水、脫衣、擦拭全身,再搓洗脫下的過大女式上衣。倘若他這時轉身就走,男孩很快就會去陪母親了吧,世界上多了一個、少了一個男孩,都不會被人發現,因為地上螻蟻無足輕重。

……他是不可能帶他離開的,最多只能留下來,在地下街多待幾天。

 

肯尼第一樣送給外甥的禮物就是帶他大吃一頓,但肯尼不是個慈祥的長輩,餵飽了小鬼後,就將他帶到空地,像要讓他把吃下去的東西全吐出來似的一頓痛摔。

里維瞪大眼,抹了抹嘴角,從地上坐起身,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肯尼居高臨下俯視他,暗自點頭。男孩瘦骨嶙峋,但骨頭還滿硬的,重量也足夠,長年的營養不足未給他帶來太大的損害,或許繼承了阿卡曼的天賦,是可造之材。

但里維比肯尼預期的還要好,彷彿庫契爾將本身未來得及發揮的潛力都賦予了他。肯尼原本只打算教他防身術,但他的進步讓肯尼意外。

只有防身術是不夠的。如果不能更精進,一招半式在地下街會死得更慘。

里維話不多,也沒給他什麼好臉色,但肯尼知道只要他一開口,里維即使不正眼看他,也將他一字一句都聽到心裡。

這對多年來以拳頭論輸贏、東逃西竄的流氓來說,倒是很受用。

他規定里維隨身佩帶刀子,醒睡都不能離身,將它當成身體的一部分,如臂使指。里維觀察著那把刀,破天荒地用他稚嫩的嗓音異議了一句:「被刀子刺中不是很痛嗎?」

「當然,可不只是痛而已,黑金竹的刀削鐵如泥,」肯尼洋洋自得地說,「它能把冒犯你的手指砍下來,要一隻砍一隻,要兩隻砍一雙。」

男孩瞪大眼,難得露出驚嚇表情。

「要活下去有時候難免要犧牲別人。」肯尼用手重重壓了壓外甥頭頂。向來以毆打和訓斥為相處之方的肯尼,這是他對小鬼最稱得上親暱的動作,當然他不會認同小鬼未來身高的極限與他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里維又不出聲了,低著頭想了想,將刀子別在腰間。肯尼見他每幾分鐘就要調整刀刃的方向,好確定它不會戳到自己,內心暗笑。

阿卡曼世世代代是皇室左右的武將,從小就要鍛鍊武藝,雖然肯尼沒機會擔任教頭,也有一定的經驗。

飄零的境遇讓他無法遵循正規的訓練途徑,但有時實地演練比模擬練習實用許多。尤其地下街有無數你不找他他也會找你的地痞混混,還有憲兵虎視眈眈,不拿他們練招都說不過去。

「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吧,明天我再教你用刀的方法。」肯尼一伸懶腰,率先走開。里維向來不多問,兀自跟了上去。

稍後他們進了酒館。比起一般的飯館,酒館消費較高,肯尼在吧台前坐下,順手提起外甥,放到搖晃的高腳椅上。

「來幾瓶啤酒……我知道你們也沒什麼好貨,差不多的就好。」肯尼對酒保吆喝著,隨即又加了,「給這小鬼幾片紅蘿蔔。」

「帶小孩進來,客人還真大方。」

「怕我沒錢嗎?」肯尼哼了聲,伸入口袋攪了攪,發出叮叮噹噹的清脆聲響。

酒保配合地笑了笑,未再質疑,張羅了酒瓶和酒杯,並在里維面前擺了簡陋的餐點。

其他桌的客人有些細碎的耳語,肯尼不在意,單手端起玻璃杯,豪放地一飲而盡。

「噁,果然跟馬尿差不多,是不是拿來摻和了?」

「客人你真愛說笑。」酒保皮笑肉不笑地答,「你喝過馬尿?」

肯尼啐了一聲,倒了一杯放到里維面前:「要喝嗎?馬尿。」

里維睜大眼看著他,肯尼繼續厚顏地說:「這裡沒有牛奶,只有大人的飲料。」

里維瞪著他一會兒,悶不吭聲地拿過杯子,學他豪放地……分了好幾口喝完。

「哦,你喜歡酒嗎?」肯尼揶揄。

里維端著空杯子,有些迷茫地搖了搖頭。母親不讓他碰酒,她說她看過太多酒徒酗酒而死,偏偏她自己酒喝得凶,每當陪完客後,總會順路買醉回來。『我是成人,而且也許酒後的世界才是真實的。』母親的解釋帶著酒氣。

酒不好喝,且會讓人頭痛,但酒是成人的飲料,成人的世界才是真實的。

「要再來一杯嗎?」肯尼沒有問他在想什麼出神,舉著酒瓶問。

里維點頭,遞出空杯。

盯著酒杯裡的琥珀色液體,里維輕聲說:「媽媽的酒量很好。」

肯尼揚著唇,壓了壓里維的頭,「那當然。」

阿卡曼的酒量都不錯,即使喝多了也能維持在某個程度的清醒,在酒保的嘖嘖下,肯尼半個晚上就製造出一手空瓶。「我就說你們摻馬尿了。」肯尼輕蔑地說。

酒保冷淡,沒怎麼跟他扯淡,肯尼就轉向他唯一的小酒友兼聽眾,將手搭在里維的肩上。

「小鬼,我教你,別那麼木訥,會讓人覺得難相處,做人要幽默!」

「就像你說酒是馬尿這樣嗎?」里維問。

肯尼挑眉,小鬼在他的惡搞下也喝了好幾杯,居然還說得出話來,不愧是流著阿卡曼之血。

「當然,屎尿便溺是最高的幽默,你以為隨便誰都能說嗎?」肯尼隨口胡謅,「沒有實力隨口撂話,只會讓你像喪家之犬或小卒子,話要講到人家心坎裡,才會讓人出自真心地發笑。」順手拍了拍里維的後背。

「……你說的話一點也不好笑。」

肯尼打了個酒嗝,「幽默不是每個人都能懂的。」

 

肯尼結清了酒錢後,便被現實的酒保踢出酒館,整個人癱在路邊不想起來,里維扶不動他,只好也在旁邊坐了整夜。凌晨時肯尼醒了,劣質酒精帶來的宿醉還沒消退,他搥了搥頭,暗道不好,已經很久沒喝醉了,好在昨晚沒出什麼意外狀況。

肯尼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就摸清楚所在位置與情勢,嘴裡罵著髒話,雙眼一睜,突然間認不出眼前的小孩是男是女。

「肯尼,回去了。」小鬼嘴上這麼說,卻直直站著,拉也不拉他一把。

肯尼深呼吸了幾下,若有所思,坐了一會兒才站起身。

庫契爾母子住在租賃的套房,一整棟房子還有其他住戶,房東坐在樓下的待客廳看報紙,肯尼舅甥一走進來,那胖子就盯著他們瞧。里維直接上樓去了,肯尼轉著在路邊睡得僵硬的脖子,房東省視的眼神看得他一陣不爽,手肘匡的一聲敲在櫃台。

「看什麼看,眼睛大啊?」

房東皺著眉,一臉不苟同:「你跟歐蘭皮雅是什麼關係?你是不是在糾纏歐蘭皮雅的兒子?」

「說什麼鬼話?」

「附近都傳聞你糾纏小鬼,意圖染指幼女。」

幼女?里維嗎?」肯尼錯愕到眼睛都快掉出來了。

房東淡淡地說:「歐蘭皮雅很少讓他出門,其他人哪知道小鬼是男是女呢,偶爾見到的街坊鄰居都以為小鬼是女的,妓女的小孩日後也要接客的。」

「那小鬼是男的!」

房東看他的眼神更難以言喻,「那不就更糟糕了嗎?」

 

太荒謬了!

肯尼咒罵著上樓,早一步回到小間的里維已經打掃起來,看他熟練的工作,簡直是個專職家事的清潔童工。

肯尼無言。

要做什麼大事業?或許小鬼就適合當小卒子。

他撐著臉頰,盤腿坐到一邊,看著穿戴掃除巾的外甥忙裡忙外,超過肩膀的黑髮柔順服貼,隨著勞動擺動,年紀小顯得秀氣的輪廓頗有先母的影子。

更別說他還穿著他母親的寬鬆上衣,動不動就露出一邊白皙的肩膀……太荒謬了!

「喂,小鬼,你多久沒剪頭髮了?」

里維停下手邊的動作,默默看著他。自從母親臥病,就沒剪過了,但其實他也不在意頭髮是長是短。媽媽曾經有一頭烏亮的長髮,他有時會在她早上還沒完全清醒時,幫她梳頭……

「……你是啞巴嗎?」

里維想了想,嘴唇總算動了:「怎樣?」

「比起打掃有更重要的事——過來,老子要幫你剪頭髮。」

聽到「老子」二字時,男孩眼睛閃了下,肯尼視若無睹,開始翻箱倒櫃找刀具。

「你們家的破銅爛鐵是都賣錢了是不是……」肯尼碎唸著,忽然一柄刀片出現在他眼前,肯尼抬起眼,刀片躺在里維沉默的手心。

「很好,過來這裡坐下。」

房間沒有椅子,里維就坐在肯尼前方,肯尼俐落地揮動刀片。刀片磨過,還算銳利,一縷縷細髮從肯尼指間落下。

「肯尼。」

「啊?」肯尼挑眉。

里維抿了抿嘴,「……沒什麼。」

肯尼拉了拉外甥寬鬆的衣領,「剪完頭髮後你得把你身上的衣服換一換。」

 

TBC

來不及寫完,只好分次發。

兵長生日快樂!感謝你來到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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