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維這次記得在等到房內傳來進入許可後,才推門而入。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有著一頭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金髮與端正的面孔,里維開了門後,男人的藍色眼珠就從大疊的文書聚焦到他身上。里維在他的注目中關上門。

「坐吧,不要拘束,你應該也不喜歡這一套繁文縟節。」

里維抬抬眼皮,也不跟他客氣,逕自走到沙發前坐下。

艾爾文‧史密斯——現任調查軍團分隊長,也是里維目前所在分隊的領導者,與里維交易,讓里維因而身在此處的始作俑者——除非特殊目的,向來不喜歡把處理公事的重要時間浪費在寒暄上,所以他表情嚴峻開門見山:「聽說你又跟隊友發生糾紛。」

「我只是『不小心』腳滑了,誰知那傢伙腳骨那麼脆弱,被鏟了一下就不能走路,乾脆直接退役別出牆了,面對巨人也是以卵擊石。」

「只是腳滑了一下?」

「……有稍微用了一點。」

里維的誠實並未讓他的上司舒坦一點,金髮分隊長扶住額頭,俊顏顯出一絲疲憊。愈來愈接近牆外調查的日子,不僅準備的事務堆積如山,心情也更容易煩躁浮動。

史密斯客觀地問:「這是你這個月來第幾次害隊友受傷了?」

里維聳聳肩,眼光飄向他處,一副「這不是我的錯」,就這副德性,任何一位上級都可以立刻針對他的不敬態度採取處分。

「去禁閉室報到。」

里維轉回頭,不馴地挑眉,「你要關我禁閉?」

「國有國法,軍有軍規。」

「那為何史金納不用?他也有動手,只因為我勝過他就該被處罰麼?」里維冷冰冰地反問,嘴唇的線條如同結了冰似的繃得筆直。

「他在醫護室養傷會比你好多少?」史密斯從座位站起來,走到桌前,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夾。

「能力強大的人,更要控制自己的力量,才能融入團隊中,為團體所用。軍團是一個組織,不容許太過特立獨行的份子。」沉穩的聲音在室內迴響著。

「要說教啊?真煩。」里維別過頭去,很不受教的頑劣樣。

里維沒待過訓練軍團,軍中所有常規都要從頭學起,但史密斯堅持相信在里維身上花費的時間精力,投資報酬率不會令自己失望。他呼出一口長氣,繼續語重心長:「我不是為了你傷害同伴而處罰你,而是希望你了解多數人平凡的力量可以勝過優秀的個人。」

「那你何必邀我入團?」

在上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縱容下,里維翹起腳,一隻手伸直搭在沙發上,坐姿極不端莊。

「等在實戰上讓我了解這一點再說吧。」

里維輕蔑地說完,突然靈機一動,回過頭,不懷好意的目光投向上司,「你要我別恃強凌弱,那找你隊裡那個大塊頭對練可以嗎?」

史密斯眼皮跳了下,「那也是你隊友……只要是正當的比試……」隨後深深嘆了口氣,「里維。」

「怎樣。」

「調查軍團一直都缺人。」

前地下街混混淡漠地說:「因為死亡率太高,對付巨人還沒找到必勝的方法。」

史密斯對這顯而易見的事實微收下頷,打開手中的文件夾,裡面夾了許多樣式尺寸不一的紙張和信封,「那麼你決定寫遺囑和志願書了嗎?所有加入的新兵就你還未交。」

里維接受過牆外調查的洗禮,已經可以算是調查軍團正式的一員;由於調查兵死亡率高,在入團後預先設置遺囑,若不幸在牆外亡故,在世的同僚可以為死者聊表心意,這成為調查軍團在三軍團中獨樹一幟的傳統。遺囑的接受對象可以是立矚人的親友,也可以是任何一名同僚,若不具名則交由團內處理。

「那種麻煩的東西沒有統一的格式嗎?」

「志願書的話倒是有。」史密斯停頓了一下,才又道:「遺囑呢?你或許有一兩個牽掛的人?」

里維挑了挑眉,面無表情,語調平板地說:「對前一次出征才失去朋友的人做這種要求還真是狼心狗肺啊。」

「那可也是我的屬下。」苦笑浮現在史密斯臉上。他內心清楚里維不是真的把朋友的死算在他頭上,但就起因來說他也是難辭其咎。

「你要習慣,在調查軍團中只會失去越來越多戰友。」

里維閉起眼,悶不吭聲好半晌,拒絕的態度顯而易見。

史密斯凝視他幾秒,合上了文件不再強求。

「現在的你,在下次牆外調查,須完全遵從紀律,並且加強團隊的協調性。」

「我不習慣團體,不習慣服從他人。你大可以一再用『軍規』處罰我。」里維沉著臉。

「上回調查之所以沒依軍規處置,是因為你親身體會的教訓已經足夠,但也要考慮其他團員的觀感。」

見自己親自徵求而來的部下一臉不想多談的表情,金髮分隊長也順其自然。「沒其他的事,你可以退下了。」

里維站起來時,身為長官的男人淡淡加了一句話:「你方才記得敲門才進入,不是做得很好嗎?」

「……啐。」

里維粗魯地一把拉開門。

「麻煩請幫我叫漢吉‧佐耶進來。」

「哦,那個神經兮兮的四眼田雞。」

里維敷衍性質地回了話,沒有一聲道別或行禮,逕自走了出去。

史密斯分隊長對被粗暴闔起的門板投以同情的眼光。里維群性差是他一開始就知道的事,這期出了不少有能力但也個性鮮明的怪人,對軍團注入革新的力量——不過首要之務是加強成員間的團結。

 

里維自己來到禁閉室,用腳將門踢上。

禁閉室就像牢房一樣,什麼都沒有,只在角落設了個便斗,其餘是四面毫無特色的土牆。里維找了塊比較乾淨的角落坐下。

被關禁閉的士兵不會被加以皮肉上的疼痛,但仍是大多數士兵避之唯恐不及的處罰,事實上也很久沒有人被罰了,里維加入後才稍微提高禁閉室的使用率。被關禁閉者視情節輕重,少則一天,多則三天,在這期間失去行動自由及社交機會,也因無法前去食堂,需要忍飢耐餓。

對小時候曾瀕臨餓死邊緣的里維而言,「飢耐力」是相當充足的,餓個幾頓不是問題,但禁閉室不可能特地派人定時打掃,滿是灰塵蛛網的環境才最令他難受。尤其禁閉室又在地下,陽光照不進來,關在裡面時間一久,失去方向和時間感,就像回到地下街。

里維按自己的生理時鐘與靜謐程度推斷,已經來到夜晚。突然由遠而近傳來一陣腳步聲,穿梭在無人看守的地下走廊。

在黑夜中特別清晰的腳步聲在里維所在的禁閉室外停了下來。

隨後門外傳來輕快的聲音:「門外有新腳印,你在這裡沒錯吧,里維。」

里維一聽腳步聲就猜出來人是誰,說話聲更毋庸置疑證實他的猜測,是同分隊的漢吉‧佐耶。

整扇門是堅固的金屬所製,只在下方處有個小窗口,里維聽到門外傳來衣物的摩擦聲,有個小塊圓麵包自外向內推了進來。

「真抱歉啊……今晚食堂剩下的食物不多。」

禁閉室的門沒上鎖,裡面的人不出去,外面的人也硬是要從窗口傳遞東西。里維冷冷看著那個象徵友愛的食物,沒有移動身體。

「你來這裡幹嘛。」

「你應該很無聊,反正我也睡不著,就來找你聊天了。」

「滾。」

「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漢吉笑嘻嘻地在門口坐下。

「你告訴我艾爾文叫我過去,我有些驚訝,艾爾文找我談話的內容,更讓我意外。」

「該不會也被訓了一頓。」

「哈哈,遺憾的並不是,我沒像你群性那麼差。」漢吉不客氣地回答,「雖然我平常老愛說些其他人可能覺得匪夷所思的東西,但艾爾文居然認真地詢問我為什麼對巨人那麼有興趣。」

「為什麼?」

漢吉搓了搓鼻頭,「巨人是人類的天敵,但人類卻對巨人一無所知,這不是太詭異了嗎!如果我們能更了解巨人的特質、得知它們從何而來,會更明白該如何抵抗它們!我這樣跟艾爾文說了,他便更深入詢問我有沒有什麼研究巨人的計畫。我告訴他,我的計畫是……」

在理應萬籟俱寂的夜裡,禁閉室卻沒被死寂籠罩。角落的里維左腳彎曲平放在地,右手靠在曲起的右膝,半閉著眼,同僚時而亢奮時而低沉的聲音持續在耳邊響著。

里維疑惑怎麼有人能在沒有回應的情況下不斷自說自話下去。

里維剛加入調查軍團時被分配在弗拉岡分隊,牆外調查後重新編組,他與漢吉一起被分到艾爾文‧史密斯的分隊裡,接觸的機會也多了起來。

漢吉‧佐耶是個剛從訓練軍團結業進入調查軍團的士兵,只比他早加入幾個月,眼鏡後的眼睛大多時候親切友善,只在偶爾透出深沉的慧黠,絕不是只會瘋瘋癲癲風言風語的輕浮士兵。

「……你不回宿舍睡覺嗎?」

「唉,很難遇到講話投機的人啊!讓我說!」

跟你投機的是艾爾文‧史密斯吧。里維暗忖。

「也不洗澡嗎?」

「洗澡那種事情不重要啦,一天不洗也不會怎樣!」

里維沒遇過這麼不把個人清潔當一回事的女性,就連伊莎貝爾也不曾在他面前說過不想洗澡這種話。他腦中不由得浮現此時跟他隔著一道門打屁的女兵模樣:長髮隨便紮成馬尾,不知道幾天沒洗了,油膩膩地黏在一塊;臉看起來是每天都有洗,但有時候下巴會有疑似沒沖乾淨的泡沫痕跡;身上的衣物可能是因為顧慮到同住者而有按時更換;一聊起巨人話題就雙眼放光口沫橫飛……話說回來,要不是某一次湊巧和她一起走回宿舍,發現她走向的是女子宿舍,他或許不會意識到這大而化之的傢伙生理性別為女。

里維內心打量的同時,漢吉的發表還在繼續:「……艾爾文很有能力和手腕,抱負也是其他分隊長所欠缺的,沒意外的話下任團長人選非他莫屬。等他上任,減少牆外調查的犧牲人數,就可以增加出牆的次數!研究巨人絕對要一鼓作氣,不能間隔太久,誰曉得它們會不會進化……」

里維回想起上回殺死巨人的情景,他攤開手掌,揮刀的感覺還留在手上。

虛無縹緲的感覺仍在,曾經是活生生的人的弗蘭和伊莎貝爾卻不在了……

「你要習慣,在調查軍團中只會失去越來越多戰友。」——艾爾文‧史密斯早上的話言猶在耳。

「……里維?你還醒著嗎?」

里維淡淡應了聲。

「其實你沒有那麼不近人情。」漢吉的聲音帶著笑意。

「嗯?」

「你雖然嫌我煩,也不怎麼理人,但一直有在聽我說話啊。都天亮了呢。」

漢吉輕快的聲音讓里維感到些微不可思議,一整晚沒睡還能維持這麼好的精神,不過調查軍團士兵強韌的精神力和耐力,的確也令他刮目相看。

無論牆外或是地下街,同樣都是得拚了命才能活下去的地方。

「艾爾文讓你今天離開禁閉室,他說三天後就要展開牆外調查,要養好狀態。」里維聽到門外的人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後拍打衣服的聲音。

「如果這次牆外調查有幸平安歸來,一起去酒館喝兩杯吧——和艾爾文、米可一起。」

 

另一方面,回到老家的艾連‧葉卡被禁足了好一陣子,以至於沒在里維第一次牆外調查時,在人群中目送他。一來艾連無從得知調查軍團出牆的日子,二來調查軍團出發時間都太早,以艾連回家之後在母親溺愛下養成的賴床習慣,怕也只能趕上迎接調查軍團回牆的時間了——前提是他沒有被禁足。

幾個月來卡露拉‧葉卡將艾連帶在身邊,不敢讓他離開自己視線,緊張兮兮了好一段日子。至於古利夏‧葉卡也擔心地責備了兒子一番,並且相當關注艾連腹部的術後傷口,癒合後的拆線是古利夏一手包辦。

禁足期間只有米卡莎跟進跟出,以及艾連從小唯一的同齡友人阿爾敏‧亞魯雷特會到他家玩。這個金髮藍眼的清秀男孩三番兩次安慰了被下禁足令的艾連,並對艾連眉飛色舞介紹的地下街經歷嘖嘖稱奇。

「你們居然在地下街住了半個月,還有這些奇遇……艾連,如果我是你,一定嚇到動都不敢動。」阿爾敏在聽到艾連講述救出米卡莎的經過時,圓睜著眼說。

艾連沒有沾沾自喜,反而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我是太衝動了,沒有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簡直是僥倖。」

和他們圍坐在一起的米卡莎調整了下紅色圍巾,臉往圍巾裡埋。艾連注意到她的舉動,瞇著眼不以為然地伸手去拉。

「米卡莎,已經轉熱了,你還戴著圍巾幹嘛?」

「……我又不覺得熱。」米卡莎悶聲說。

「算了,不管你。」艾連雙手撐在身後,身子往後仰,一副提不起勁的樣子。

「好羨慕調查軍團可以出去牆的外面,我也好想趕快長大加入他們的行列。」里維不知道已經牆外調查過幾次,大概已經融入軍團了吧?士兵里維與混混里維,不知道有什麼差異。

「艾連,你是認真想加入調查軍團啊?」阿爾敏問。

「當然啊,你不是也很想出去瞧瞧這個世界嗎?你改變主意了嗎?」艾連盯著阿爾敏,就是阿爾敏那本記載牆外世界的珍本,才開啟他好奇的探索心。

「沒有……」阿爾敏慢吞吞地說,「但是調查軍團的工作很危險呢,我有時會看到他們回牆的隊伍……看起來不怎麼順利的樣子。」

艾連深吸一口氣,「我也好想去目送或是迎接他們!媽媽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要放我出去——里維也一次都沒來找過我……」說到最後人有點委屈。

艾連腹部的手術傷口再也沒有裂開,要不是那道疤痕,在地下街的日子就像一場夢。艾連洗澡時都會仔細觀察,那個部位有兩道痕跡,斜向上的那道較短的是里維縫的,看到疤痕他就想起那個粗魯、兇狠,但其實人不壞的男人。

「我可以向阿姨求情喔。」阿爾敏神祕地笑笑,「米卡莎在希干希納也混熟了,有她在,阿姨應該會比較放心。」

「喔。」艾連眼睛一亮,來不及抱怨母親偏心,容許米卡莎自由行動卻禁止自己,就被阿爾敏的話打動了。

「拜託你——阿爾敏,還有米卡莎,幫我說說好話吧!」

終於,在三個人的努力下(艾連負責裝乖),葉卡太太被阿爾敏和米卡莎合力說服了,允許艾連離開家或是自己的視線範圍,但前提是米卡莎一定得在旁邊,並且兩個孩子要幫忙家裡撿柴、購物。

即使艾連依然常在外和別人打架,只要米卡莎在,艾連受傷的機率就大為降低;米卡莎用自己的行為讓卡露拉安下心,比起她常闖禍的兒子,養女反倒更讓她放心。

此後每當碰到調查軍團牆外調查經過希干希納大街,艾連都會拉著米卡莎擠進群眾圍觀。

艾連總要特別留意才能發現在行列中既不高大突出,也不引人注意的里維,但他從沒看過弗蘭和伊莎貝爾的身影,雖內心困惑,卻也沒有機會詢問里維。

里維在自己分隊裡,無論騎馬步行都挺直脊背,目不斜視,起初看也不看艾連,後來偶然會和他對上視線。

——你怎麼都不來找我,你不是知道我家在哪裡嗎?

艾連摸著衣服下掛著的鋼幣,噘著嘴以委屈的眼神控訴。

里維瞥了他一眼,又淡淡將眼珠轉開,艾連似乎聽到他不屑的聲音傳入自己腦海——誰理你,而艾連本人是不會接受那是他單方面腦補的看法。

調查軍團的隊伍在視野中愈來愈小,艾連回過頭,對自己和里維的「心靈相通」頗有點自得。

正值845年,距離瑪利亞之牆被破壞的時間,還有十個小時。

 

 

 

TBC

想省略掉原作的情節不描述……狗咩,莫名其妙又爆字了,與上回預告不符,不放預告了!(大哭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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