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杜撰的里維童年。

*可能有令人不快的情節。

 

 

 

所幸離密醫的住處不遠,他們穿過幾條街道,轉了三次彎,來到一間外觀骯髒外牆還有著瘋狂塗鴉的房屋門前,門板上曾被像是油漆的紅色液體潑灑,從那紅色液體的噴濺方式似乎可看出飽含怒氣。

里維等人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屋子,也不打量就老馬識途地長驅直入。

不僅房屋外觀令人卻步,屋內也雜亂不堪,還縈繞著一股肉類餿掉的氣味。一名頭髮花白的老年男子靠在躺椅上瞇眼抽著菸草,濛濛煙霧瀰漫整個室內。讓任何人來評價,大概沒人會認為這是個足以讓病人安心休養的醫館吧。

弗蘭將男孩放在一張表皮破損、露出海綿的小沙發椅上。一名頭髮雜亂蓋住眼睛的高瘦少年拿著板夾和筆走過來,煞有其事問道:「病人是哪位?初次看診嗎?」

里維手掌撥開裝模作樣的少年,直接朝向老人,「劊子手,上工了。」

「啊,是里維啊,真難得你會受傷……」老人聽到聲音才慢悠悠坐起身,看都不看就說,「還是你把人打傷比較有可能……」

「劊子手,要看診的是這個小鬼。」弗蘭用手指抵住鼻子,滿屋子的菸草氣味讓他呼吸困難,而伊莎貝爾更是一早就從里維那得了不必進門的赦令,先跑回家玩那隻被取名為棕毛的狗。

「是嗎。」劊子手熄掉菸,助手模樣的少年遞過眼鏡,老人戴上後,坐到男孩面前端詳。

「這裡痛是嗎?」劊子手盯著男孩捂住右下腹的手,拉開他的手進行觸診。

「唔……」男孩閉著眼,全身發冷,疼痛千真萬確從那個位置傳出。他的父親是醫生,從小到大任何病痛都是父親治療的,但此處離家鄉搭馬車也要一整天的路程。

「吃壞肚子嗎?可是小鬼沒有腹瀉……」男孩之前那副隨時想咬人的火爆態度與現在病厭厭的模樣對照下的落差,雖然才認識幾天,弗蘭也不由得面露擔心。

「既然疼痛的部位在這裡,按了放開會疼痛,大概是那個吧。」密醫帶著笑意看向里維,那笑容一點都談不上和藹慈愛。

身為一名醫生,不是令人安心而是讓人發寒的詭異笑容,大概是劊子手在地上無法做為一名救人職業生存下去的原因之一。

困惑提問的是弗蘭:「什麼這裡那個?」

劊子手比劃自己的右腹,面向男孩解釋:「人體右下腹有一小段沒用的腸肉,一旦堵塞發炎,很容易感染破裂,有很高的死亡機率。或許因為衛生問題,這裡的小孩比上面更容易得病,也算你運氣不好。」

「我會……死嗎?」男孩臉色比剛才更蒼白,講這幾個字的工夫,痛楚絲毫沒減輕。

「看你的痛楚情形,加上疼痛的位置,肯定很嚴重了,你痛起來有一段時間了吧?」

「……今天早上才開始的。」

「那是急性的沒錯。」

男孩張口結舌,弗蘭代替他詢問:「能治療嗎?」劊子手瞥了眼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的里維。

「可以喔,」密醫臉上露出讓病患不得安心的招牌笑容,而此時的笑容確實不懷好意,「只要把你的肚子剖開,把發炎的那一段腸子切掉,再把肚子縫起來就行了。」

這個年紀的小孩或許還不理解死是怎麼一回事,但聽到肚子要被剖開,即使成人也很少不會驚恐的,老醫生以為男孩會嚇到暈過去,但男孩沒有流露出恐懼,只是睜著大眼,吶吶地確認:「……辦得到嗎?」

「辦不到就會死吶,」劊子手頗覺無趣,但還是詳細對小病患說明,「就算你到上面去,也還是得這樣治療的,只差上面比老夫這小醫館乾淨的多,術後感染風險較低。」

若要到上面去,就要花一筆樓梯通行費,而且還不一定找到價錢負擔得起的診所。地下街密醫雖是非法,醫死不賠,但至少會隨心意調整醫療費用,因此還是受到地下街居民的仰仗。

「所以你要肚子潰爛而死,還是要讓老夫剖開你的肚子呢?」劊子手陰惻惻地問。

里維注意到男孩轉動眼珠朝自己看過來,像是無意識探詢他的意思。「想活下去嗎?」里維問。男孩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在里維問完後,垂下眼沉入他個人不為人知的思緒。

那不像在思考死亡。

里維不了解男孩的背景,男孩也同樣不認識里維的過往,不認識這些天他賴住不放的男人是十二號街區的霸王,且年紀輕輕便在地下街打無敵手。

里維沒有父親沒有姓氏。他曾經想要一個姓氏,只能去問相依為命的母親。他的母親緘默了一晚,隔天才對他說:姓氏沒什麼大不了,我也沒有姓氏,還不是活得很好。里維點頭,從此不再過問有關姓氏的事。

他的母親名喚庫契爾,在地下街賣身為活。剛到地下街時人生地不熟又身無分文,只能將自己賣給妓院。接客賺的錢一部分要繳給妓院,讓庫契爾決定還款贖身,贖身計畫又因里維的出生多出一筆開銷而延後。等存夠了錢繳清欠款,也不過是從有牌的變成更沒保障的獨立娼妓,但接不接客至少能隨自己高興,接自己同意的客人。

庫契爾曾向里維強調:「不要失去自主權。你的任何行為要自己負責,闖禍也不要回來找我!」只要有人來向庫契爾告兒子的狀,她就雙手環胸,斜睨著對方,說:你自己去教訓他。

庫契爾有種個人特有的性感韻味,雖然地下街比她美貌的娼妓多的是,慕名而來的尋歡客還是絡繹不絕。她的歌喉和舞藝都頗富盛名,性子的剛烈卻也出了名,對不屑一顧的客人連個眼神也嫌浪費。

庫契爾脫離妓院改在家裡接客時,屋子沒有多餘房間,里維會被趕到門外,坐在門口聽房裡他與母親的床上傳來各種不堪入耳的聲響。

地下街有許多家庭完整或不完整的小孩,難免有幾個在耳濡目染下從小就逞勇鬥狠,孩子也有孩子的勢力範圍。里維街區裡有個孩子王,聽說是從地上下來的沒落貴族後裔,塊頭比一般同齡少年大,行事也專橫霸道,恣意掠奪其他小孩所有物的行為是司空見慣,受害者也只能默默吞下。有一次,里維從酒徒手中拿到一份獎勵,是地上的擲遠運動所用的馬蹄鐵。孩子王聽說了,惡形惡狀威脅里維將那玩意兒交出去,「快點拿過來!」「快點!」「我叫你快點給我沒聽到嗎!」「婊子生的野種!」「不聽話我爸就不上你家睡了!」……里維將那鑲在馬蹄底部的鐵片朝孩子王扔過去,打斷了孩子王的鼻樑還附贈腦震盪,當時里維八歲。之後少年集團尋仇行動接踵而來,他就的確沒讓庫契爾知道。

里維生父不詳,沒有和母親交往過密的恩客,唯一比較可疑的一次,是里維撞見母親在家裡與一個頭髮濃密的魁梧男子發生爭執。一發現他,母親和男子頓時收聲。

庫契爾嗜酒,里維替母親擋酒,還負責在母親喝醉時帶她回家。庫契爾喝了酒脾氣如火暴烈,用那唱歌頗受好評的嗓音吼他:兔崽子你敢瞪我!他只能垂下視線。哭出來的話會讓庫契爾愈發震怒,哭能讓你活下來嗎?母親尖聲嘶吼。不能。所以里維不再從眼裡流出帶鹹味的液體,連母親過世都沒有。

庫契爾喝醉時會打他,但平常卻也對他不錯。里維叛逆期再怎麼暴躁,也不會對母親動手。

辦完庫契爾的喪事後,從來沒有生過病的里維開始發燒腹疼,他用還沒變聲的嗓音沉著警告密醫不准替他麻醉,密醫確認沒聽錯,眼鏡從鼻樑滑下來。里維躺在手術床上眼睜睜監視著密醫在他腹部切了十多公分的切口,摘除他身上化膿腐爛臭氣熏天的爛肉。

髒死了。里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嫌惡。地下街所有的污穢集中在那終於不堪負荷以致破裂的無用器官。

之後那曾與庫契爾爭吵過的魁梧男子又出現了,跟里維住了一段時間,傳授里維戰鬥技巧。別人都叫那人開膛手肯尼。不僅里維,旁人也在猜想,肯尼可能是里維的父親。

後來肯尼想帶里維離開地下街,里維甩開他。你有什麼資格管我?里維冷冷拒絕了。與肯尼同行想必是亡命生涯,他在地下街卻已有了牽掛;弗蘭帶一班小弟在地下街討生活,需要他的庇護。

「我要活下去!」

男孩低啞的聲音決然響起,抬起的臉上有著一對堅毅眼神,在油燈映照下,暗金色的眸散發灼熱的光澤。

「很好,老夫最欣賞有求生意志的病患。里維你說呢?」

「少廢話,做你該做的事。」

劊子手微微一笑,接過助手遞來的外袍套到身上,那只是件簡單的外衣在下襬又縫上一塊布,就拿來充當手術袍。男孩心裡七上八下,當他回過頭看到里維抱臂而立,不知不覺莫名地稍微鎮定下來。

「這是老夫的助手兼學徒,你可以叫他『山猴』,他會告訴你該怎麼做。」

男孩好奇看著那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看不出性別的皮包骨小孩。山猴讓男孩坐到一張充當手術台的金屬長桌上,回頭拿了一劑針管來。

男孩咬著唇一臉戒備瞪著那劑針管。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地下街的人,里維從剛才就一言不發,假如他們想害他,他肯定踏不出這間屋子。

「現在讓我幫你注射麻醉劑吧,你的部份身體將失去知覺,但不會陷入昏迷。」山猴咧開嘴想以親切的笑容讓男孩放心,展露的發黃牙齒卻適得其反。

男孩內心忐忑,讓山猴替他麻醉。里維面無表情,卻朝手術台靠近了些。

「里維……你該不會想在這裡觀看吧?」弗蘭苦笑著說,「我先出去了啊……我不太喜歡裡面的血腥味……」一想到密醫說的開膛破肚,他就頭皮一陣發麻,「幫你們顧著不要有人打擾。」

離開前,弗蘭有些良心不安地瞥了一眼男孩,「你可以安心閉上眼等待手術結束,有里維在,不會讓你……呃,待會見。」

男孩沒有因此安心,睜著眼瞪著老醫生在他的肚皮上塗塗抹抹。

「雖然老夫是密醫,但好歹也拯救過不少地下街居民啊,里維就是其中一個。」

男孩隨口附和著:「……里維也是?」

「地下街最強男人也曾躺在老夫面前被老夫剖開肚子啊。」劊子手的奸笑讓男孩不是很舒服,嘔吐感又升起了。

看著麻醉生效的男孩無力躺在手術台上,一副任人宰割,劊子手替手術刀消毒,邊說:「有些殺人不眨眼的罪犯反而害怕看到救人的手術場面,真諷刺啊。話說你的跟班都出去了,你真的要留在現場嗎?」

里維冷哼一聲,抽出一把樣式普通卻保養良好的小刀,那把小刀雖然看起來平凡無奇,卻是由黑金竹所製,鋒利無比。里維自然沒見過黑金竹這種植物,但這把小刀卻陪他度過無數刀口舔血的日子。

「你不是剖開過我的肚子,應該很明白我敢看不敢。」

「那倒是,」里維手上刀刃的銀光反射在密醫的鏡片上,密醫倒也沉著,否則也無法在地下街擔任這個職業。「你是老夫執刀生涯中第一個拒絕麻醉讓老夫開刀的病人。老夫拿手術刀救你性命,你卻握著小刀放在老夫喉管前等著取恩人性命。」

「用不著擔心,如果你沒割任何不該割的地方。」里維把玩手上的小刀,面不改色。他並非無的放矢,以前就有傳聞劊子手會在手術時偷走病人的內臟,多半是腎,而安樂死的病人則體內能掏的都被掏空了。貴族中有奇異癖好的人不少,人的內臟交給黑市可賺到不少酬金。那個叫做山猴的助手也是一丘之貉,不知道多大年紀就跟在密醫身邊,除了醫術外,也學習偷人器官的勾當。密醫師徒之所以沒被憤怒居民清算,因為背後有靠山,而多數地下街居民也不想失去唯一的醫生。

劊子手挑挑眉,「這小鬼跟你沒任何關係吧?」

「啊,」里維不苟言笑的交談方式向來令包含密醫在內的人都戒慎恐懼,他可以這副表情和你談買賣,也用同一張表情翻臉。「這蠢小鬼不是地下街人,我怕他器官被掏光了,回家不好交代。」

「你認識這小孩的家人?」

「不認識。」

密醫意外地看了里維一眼,「……你對小孩可真寬容,對地下街里維而言,慈悲過頭可不是好事。」想除掉里維的人不敢聲張,但也絕對不是沒有。

「不是對所有小孩。」里維暗示性地瞥了眼密醫的少年學徒。

 

男孩醒時已經入夜。他睡的橫櫃子上鋪了舊軟墊,房裡也燃著微小的燭火,門開了一道縫,有個身影站在那裡。男孩啞然良久,拿下額頭上被自己體溫熨熱的毛巾,虛弱地問:「那個女生……呢?」

「她是從妓院逃跑出來的雛妓,被保鏢抓到懲處時正好被你打斷。」里維回過身拿走男孩手上的毛巾,在水盆擰了一下又丟還給他。

「能力不足在地下街就少管閒事。」

男孩低垂著視線沉默了一會兒,悶聲說:「我的確是被人口販子抓來的,我醒著卻假裝昏迷趁機逃跑。除了我以外,他們還抓了另一個和我同年的女孩……我想要找回她,帶她一起回去。」

「你可以去找憲兵幫忙。」

「我不相信憲兵,等他們就太遲了,我要自己救出米卡莎!」男孩爬起身,抬眼注視屋子的主人。

「小鬼,你以為地下街有多大?」

男孩沒有回答,里維接著說:「就算不大,藏一個人不被發現還是不難。」地下街人人自危,且有無數鮮為人知的密道,想要找出藏匿起來的某人或某物,除了勤奮外還得通曉途徑。

「你進入地下街幾天了?」里維問。

「三天。」男孩眨著大眼據實以告。人口販子押著他們乘著篷車進入席納之牆,然後將他們裝在酒桶裡穿過長長的廊梯來到地下街。

「所以你憑運氣找上我們?」里維表情微微鬆動。

男孩抓抓頭,首度在男人面前露出孩子般的神情,「我聽從身邊跑過去像要去幹架的路人提到里維這個名字,經由旁邊屋子的老婆婆指點,才找到這裡,門正好沒鎖就進來了。」

當時他狼狽跌在路邊,有位掃地的阿婆打量他一番,喃喃有詞唸著「里維那伙人又打架了怎麼連這麼小的小孩都參加」,按著他的肩膀叫他回家休息。男孩呆呆地說不知道該去哪裡,老嫗就指了里維的住處給他。

里維沉吟。男孩闖入正好是他與地下商人發生打鬥的那天,男孩應該沒說謊。「你大膽的很。」

「我只是想找地方躲開他們,再救出米卡莎!」男孩理直氣壯,「既然你是這區的角頭,應該可以幫上忙吧?」

得寸進尺的小鬼。里維瞇了瞇眼,「為什麼我要幫你?幫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因為……你已經幫過我啊……」男孩眉頭糾結,似乎真的想不出有讓對方答應相助的理由,「如果你不幫,那我就自己去……」

「你找得到人被帶到哪裡?」

「……我再被他們抓住就好了?」

「那你就失去自由行動的能力。」里維用看白癡的眼神,「今晚盡快恢復,明早就出發。」

「去哪?」

「找米卡莎。」里維說完便走出門外,反手將門甩上。腳步聲遠去之後,男孩還愣愣看著合上的門扉。

「我還沒告訴你我的名字……」明明里維先認識的是他,先知道的卻是米卡莎的名字。男孩有些心情複雜地重新躺下,將被子拉高蓋住脖子,將毛巾放到額頭上。

 

 

 

TBC

接下來開始要逛地下街到處打探消息了。

男孩你到底叫啥名字來大家一起說——(被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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