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了一個很長的夢。

窗外下著雨,敲在屋簷上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季節已經進入嚴冬,寒意從未關緊的窗戶滲透進來,他皺著眉窩在被窩裡,懶得起來關窗。

幻世的冬季也會這麼冷啊……

「范統,范統?」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手推了推他,見他沒有反應,嘴裡咕噥著:「真是的,竟然沒有等我回來就睡了,如果是我,多晚都會等你啊!」

青年的抱怨告一段落,接著傳來關窗子的聲音。他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隱約想起原本自己也是靠在床頭等著青年回來的,但等著等著,無所事事加上寒意逼人,使他不知不覺鑽進被窩,然後就……被睏意籠罩了。

青年的手撥開他的額髮撫上他的額頭,由於剛從外面回來手溫有點微涼,他聽到青年輕輕嘆了一口氣:「天氣那麼冷,還不關窗戶,小心著涼啊……」



再次清醒時,室內還很昏暗,因為窗子已被關上而不再感到那麼寒冷,他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怔忡了一晌,才從被窩爬起來。

他想到不對勁在哪了,暉侍不是回來了嗎?照往例暉侍都會鑽到他的被窩裡摟著他一起睡,就連早上比他早起,也會在他一醒來就心電感應似的跑過來和自己打招呼,更別說現在天都還沒亮呢,昨天深夜才來的暉侍怎麼可能那麼早起床?何況,好像沒有暉侍睡在旁邊的記憶……

他隨便披上外衣、套上鞋子便踏出臥房,自己在東方城的住處並不大,很快就檢查了整個屋子,沒有暉侍在做飯、或是悠閒喝茶、或是打掃的人影。沒有任何人,暉侍並不在。他納悶地在桌前坐下。難道暉侍昨天來了又走了嗎?

因為已經從被窩出來,也不想再繼續回去窩,他索性打理儀容,準備出門。

他先到梅花劍衛的府邸,暉侍如今在東方城的住處,打算質問暉侍為何匆匆忙忙的來了又走。

可奇怪的是,宅邸裡一個人也沒有,暉侍不在,獨居的暉侍不在,自然一個人也沒有。

暉侍到哪裡去了呢?他有種不祥的預感,也不管天還沒亮,就往神王殿而去。到了神王殿才想到現在進去打擾不好,即使自己即將上任代理侍,也不該在這種時間登門踏戶。

在外面徘徊了一陣子,等到晨曦終於露出臉來,他才略顯急忙地求見珞侍。

「范統,真難得你會這麼早來。」珞侍看見他有點訝異。

「晚安珞侍!暉侍他有沒有過來?」

珞侍一聽笑臉僵了僵,猶豫地問:「暉侍?范統,你是講反話嗎?」

「是,我是問暉侍沒錯。」

珞侍沉默了晌,才確定似的問:「不是?你是要問……音侍嗎?」

他搖搖頭,拿來紙筆行雲流水地表達自己的疑問,珞侍看了臉色卻沉了下去。

「范統,原本以為你是反話,原來你一大早特地來找我開玩笑嗎?」

他愣了愣,不解珞侍為何如此回應,就算暉侍現在幾乎和自己黏在一起,珞侍用這種方式調侃,也不該配上這種表情吧?

他想了想,又提筆寫下:『暉侍不在我那裡也不在劍衛府邸,你有看到他嗎?』

珞侍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去,讓人看不出表情,低聲說:「我怎麼可能看到暉侍?為什麼要我親口說出來——」抬起頭來,眼神盛滿憂傷:「暉侍已經死了啊!」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原本想要叫珞侍別開這種玩笑,但看到對方認真悲戚的表情,他只能張口結舌。

無奈,只好又寫:『暉侍已經死了,但他又活了啊!』

這次珞侍以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他,還伸手過來要摸他額頭:「范統,我不知道代理侍會帶給你那麼大的壓力……」

「要停止玩啦!」有些不耐地揮開珞侍的手,他有些氣急敗壞:「暉侍暗暗就復死了,為什麼要說他活了?」

珞侍也激動起來,皺著眉低吼說:「有問題的是你!身為他的弟弟,你以為我不希望他活著嗎?」

「珞侍……」

「死了就是死了!你要我告訴你幾次!要我告訴自己幾次……」珞侍低下頭,有幾顆水珠從珞侍低下的臉龐滴落下來。

「對得起,珞侍,我是那個意思……」怎麼變成他要安慰對方了,而且反話很欠扁啊……

珞侍的肩膀劇烈起伏,轉過身去,語音還聽得出硬壓下的哽咽:「話說回來,你根本不認識暉侍吧?」

他退了一步,看著珞侍微顫的背影,什麼話都講不出來,他多希望下一刻珞侍就克制不住爆笑出來,擦著笑出來的眼淚說一切都是騙他的、今天是愚人節之類的……

但幻世有愚人節嗎?

退了一步的腳又往後退了幾步,然後一轉身就跑了出去。

「范統?范統……」

珞侍的呼喚越來越遠,他索性跑出神王殿,跑出城門,然後使用傳送符咒瞬間轉移到西方城。

假如暉侍不在東方城的話,那應該就是回西方城了吧。沒有事先告訴他,一定是因為臨時召喚、有急事沒錯!

用亂七八糟的反話請守衛通報少帝,由於時常來的關係,守衛都認得他是少帝講話很糟糕的夜止朋友,因此很順利地進到少帝的書房。

「月退!」

「范統?」見到熟悉的身影,金髮少年開心地從書桌旁站了起來,不理會另一名站在桌前、臉孔七分相似的較年長少年。

「你能來真是太好了,我正想說很久沒去找你了!」

他朝好友笑了笑,眼神四處搜尋著,偌大書房裡除了月退,就只有那位面貌與暉侍相仿的金髮少年。

「范統,你在找什麼嗎?」月退注意到他的目光,好奇地問。

「暉侍他……有沒有來這裡?」小心翼翼地問出口,月退毫無反應,身後正拿起茶杯的少年卻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

「那爾西,沒事吧?」月退回過頭問了一聲。

「暉侍沒去嗎?」他又開口問,「是不是沒什麼平常的休閒不要他做?」

月退眨了眨眼,從桌上拿來了紙筆遞給他:「范統,用寫的吧?我覺得不太懂你的意思耶。」

他拿過紙筆,在上面重寫了一次問題:『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任務要暉侍做?』想了想,又寫道:『他這陣子很忙,總是很晚才來,今天竟然根本沒睡就離開了!』

月退看著那張紙,眨了眨眼,沉默了一會兒,他有點兒不安,抬起頭看到那爾西一雙藍眼也好奇地朝他們看來,他也順口問道:「那爾西,你弟——」

「范統!」

話沒說完,月退就推了推他,用身體擋住那爾西的視線,壓低聲音道:「范統,那爾西不知道的。」

他睜大了眼,那爾西不知道暉侍的行蹤?那代表月退知道了?

「那你不知道?」

月退露出一臉委屈的表情,他以為月退接下來會說出「誰叫你跟梅花劍衛都黏在一起所以我派他去很遠的地方出任務了」之類的話,沒想到月退說的卻是:「你告訴過我暉侍在你頭腦裡的事,你忘記了嗎?」

他呆了呆,這件事後來大家都知道了啊……

「那爾西不知道,你不是說暉侍想瞞著他嗎?」

他說不出話來,心想月退記憶退化了不成,又在紙上寫著:『暉侍已經從我身體分離出去了,你們不是都知道了嗎?』

他寫著寫著,覺得越來越怪異,一絲吊詭的寒意傳到全身。

「他從你身體分離了?那他已經不在你腦裡囉?」月退驚訝地問。

他無言地看著他在幻世最好的朋友,月退用天真單純的眼神看著他,讓他絲毫感覺不出任何的虛假。

「其實這是好事呢!不屬於自己的記憶誰都會困擾吧?」

沒錯,他已經不在我腦裡了但是他在我心裡叫我怎麼說出口啊啊啊——

月退疑惑地看著他抱著頭一臉混亂,而那爾西時不時瞟過來的眼光也說明他的在意。

「范統你還好嗎?」

不好、相當不好!他需要跟一個頭腦清楚的人溝通……

「那爾西!」

那爾西有點錯愕地轉過頭來看向他,他鼓起勇氣問道:「你有聽到……暉侍嗎?」

那爾西微微睜大眼看著他,他的心跳得飛快,珞侍和月退是自己的好朋友,開玩笑是很平常的,像那爾西那麼正經的人絕對不會……

那爾西臉色覆上寒霜,一邊嘴角也譏誚地揚起,冷笑地說:「怎麼還來問我呢?不正是被你們夜止殺掉的嗎?」

那爾西絕對不會……的。

「范統?你怎麼了?臉色好差?那爾西你太兇了……」月退不悅地轉頭喝斥。

他覺得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有點像暉侍的記憶剛解封時那樣,腦子充滿得像要爆開,又像一片空白,他扶著頭,自問是不是自己記錯了什麼。

暉侍他……跟自己分離了,然後復生成新生居民,當上梅花劍衛、派駐在東方城……跟自己……跟自己……

「范統,你還好嗎?」月退抓住他的手臂,頓了頓說:「范統,其實我覺得,暉侍的靈魂是不是真的存在都不重要,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

暉侍……不存在嗎?

都是假的……嗎?

他看著月退海藍的眸子,想起那人同色的眼眸;他看向那爾西,除了微笑,那爾西的臉上無一不是那人的影子。

怎麼可能不存在?

「范統,你看起來不太舒服,留在聖西羅宮住幾天吧?」月退擔憂地說。



於是,他面對著圓桌,身旁坐著月退,月退旁邊坐著那爾西,桌上擺滿豐盛的菜餚。

也許這幾天失魂落魄得太明顯,連聖西羅宮的裡皇帝那爾西都看不下去,答應了月退想讓他高興的計畫,這天晚餐便全員圍成一桌,連伊耶、雅梅碟和璧柔都來了,另外還有一些陌生的女孩,飯桌上顯得熱鬧極了。

「范統,這是璧柔的女性部屬,你覺得哪一個最可愛呢?」月退眨了眨眼,笑著問。

「嗄?原來這是幫范統舉辦的相親宴?那叫我們來做什麼?」身材較矮小的白髮少年語氣夾帶不滿。

「伊耶哥哥,當然是要幫忙鑑定。」月退理直氣壯地回答。

「陛下獨具慧眼,找陛下鑑定美女肯定沒錯!」

敲了雅梅碟一計,伊耶繼續嚷嚷:「鑑定?如果是要找未來的皇妃再找我們來鑑定吧!」

月退沒繼續回應,轉過頭朝他說:「范統你喜歡哪一型的呢?不過你選的也要我覺得可愛才行喔!」

「喔……嗯……」他拿著碗筷,面對著一桌子佳餚,動手夾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整桌的人都用不同的眼神盯著他,連那兩張酷似暉侍的臉也好奇地看著他,而那些女孩子長相都很清秀,但愛慕的眼光都投向真、假少帝。

他苦笑地說:「都……都不可愛啊。」

女孩子們一聽,眼睛都豎起來了,一副想把他吞下腹的凶神惡煞模樣。月退垮下肩膀,好像鬆了一口氣地吐出一口長氣,說:「原來你都不喜歡啊……」

他默默地看著月退,卻懶得澄清。

「沒關係啦范統,找女朋友不用心急,一定找得到的。」月退抬起頭來,瞇著眼露出燦爛的笑容。



『女朋友?范統你為什麼這麼沒女人緣呢?明明是個好人啊……』

『誰都不行,就是你准發我壞人卡!』

『為什麼誰都可以,我就不可以啊?』

『被你發壞人卡,我覺得很慶幸啊!』

『喔,那我不發你好人卡,你也別再想著徵婚了?』

『什麼意思啊?說起來怪怪的……』

『就是你的女人緣很差,跟我這萬人迷在一起正好互補啦!』



「范統?」

他突然站起身的舉動,讓在場人都疑惑地注視他,但他顧不得解釋,不理睬身後的呼喚,他擱下碗筷就往外跑去。

哪裡、哪裡都找不到,無論西方城亦或東方城,各個街道巷弄、各個商家店鋪,都沒有那個人的身影,沒有那個表面親切、實則別有意涵的笑容……

直到腿發痠脹痛到再也舉不起來,他終於想到什麼,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地使用了符咒傳送到目的地後,他微微顫抖著一步步踏上臺階……

沉月祭壇……

噗哈哈哈在這裡。

他怎麼到現在才想到,不久前噗哈哈哈抱怨他有同性沒主人性,不滿他陷入熱戀就把武器丟一邊,氣呼呼地跑來沉月祭壇陪他妹妹,所以噗哈哈哈一定可以幫他的。

感應到他的到來,拂塵變回人形,斜眼瞅著他:「混蛋范統?現在才想到本拂塵啊?」

他上氣不接下氣,緊抓住胸口說:「阿噗,拜託,我可能忘了重要的東西了……」

「忘記東西?那你回去找啊,跑來這裡幹嘛?」也許是被主人遺忘太久,拂塵相當沒好氣。

為了趕時間,他用心靈溝通:『我把東西……我可能把暉侍忘在現世了,我得回去找他……』

『假黑毛?』噗哈哈哈挑起眉,不解地說:『假黑毛又沒身體,怎麼可能留在你的世界?』

他的心終於全冷了下來,連噗哈哈哈也不記得暉侍重生,沒有人記得……

只有自己,只有自己記得暉侍嗎?

『我找不到他,沒有人記得他,所以他不在幻世,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被我留在我的世界了!』

『留著就留著了啊!』噗哈哈哈一臉淡漠、不干己事。

『我得去找他!』

「你是說你要回去你的世界?」噗哈哈哈不可置信地問出聲。

他也情急地脫口而出:「對,請你命令浮日讓我回去——」

「不可以哦——」在一旁冷言旁觀的少女護甲淡淡地說,感覺「命令」和「浮日」這兩個詞讓她很不爽:「這次不是我把你的靈魂拉過來的,所以我沒辦法送你過去,如果真要我送你過去,你可能在回去的時候,在那個世界你已經是死人囉。」

「范統,聽到沒,這樣你還要回去嗎?回去之後死掉,而且也不能再回到幻世,就為了找一個死人靈魂,這樣真的好嗎?」噗哈哈哈環起雙臂,不以為然地說。

「我……」

「你在這裡還有很多朋友不是嗎?」

「還有很棒的武器,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我……」

他跪坐在地,雙手抵著地上。

他在這裡有好朋友,有高強的武器,即將升上代理侍;即使不在,還是會有人記得他。

但是暉侍……在原本的世界,除了自己,沒有人知道暉侍的存在……沒有人認識真正的暉侍……

如果就這樣孤零零地留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

「喂……范統……」

從暉侍失蹤到現在……正好五天了。

『……讓我回去,再幫我向其他人道歉。』



天色還是很暗,似乎因為下雨而遲遲未破曉。

他在黑暗中睜開眼,雖然房內已不寒冷,但全身還是像石塊般僵硬。

「范統、范統?」這個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他小口小口地呼吸,不敢發出稍大的聲響。

「怎麼了?你一直在叫我的名字。」一隻手伸過來,似乎很緊張地擦著他的臉,「作了什麼惡夢嗎?」

「暉侍……」他好不容易發出的聲音細如蚊蚋,伸手抓住擦著他臉上水滴的手。

「嚇死我了……你一直叫我的名字,又怎麼都叫不醒。」他這時才稍微找到力氣轉頭去看那溫柔嗓音的主人。「我從來沒看你睡夢中哭過……就算以前要拖你過河時也沒有。」

黑髮、藍眼,即使在黑暗中,他的俊容自己也能夠清晰地描繪出來。

「暉侍……」知道對方想要逗他,但他只能轉過身去,餘悸猶存抱住身旁的人,埋在他的臂彎,青年顯然也嚇得不輕,手穿過他的腋下輕拍他的背。

「范統,你抱得好緊,抱得我好痛,不過我很高興……」輕拍著背的手帶著魔力般的節奏,「告訴我你夢到什麼?」

「我夢到……沒有你的世界……」

「這樣啊……」

他原以為青年聽了之後會打趣說「看來你果然不能沒有我嘛」之類往自己臉上貼金的話,但青年只是沉吟了一下,低聲道:「我也是呢……」

「嗯?」

「沒什麼……」

他等著心跳平緩下來,臉頰乾了,還不想放開青年。

「范統,你有找我嗎,在夢裡?」

「當然沒有啊。」悶悶地說,反話讓他心情更差。

青年笑了笑,柔緩地說:「范統,我果然不能沒有你呢。」

「咦?」

「沒事,時間還早,再睡一下吧,明天我陪你去沉月祭壇接回你的武器。」環住他背的手收緊,像是很樂意被當成人型抱枕似的。

他抬起眼,關上的窗隔絕了屋外的雨聲,安靜得只聽到彼此的呼吸。

暉侍。

你就在這裡。

在我的身邊。

我不能說你的離開最難過的是我,但我能肯定,你現在在這裡,最開心的絕對是我。




沒有暉侍side。(nottalking)
每當寫完一篇暉范,想說這是最後一篇,結果不久下一篇又冒出來……誰快點把暉侍這傢伙帶走~~~(d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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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衍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